壹 福建的傳統民間建筑,雖說遍及八閩大地,但若深究起來,其品類也不多。從藝術性、實用性和普遍性三方面綜合考慮,最具代表性的有三種,那就是閩西的土樓、閩南的紅磚厝和閩東的廊橋。 閩東的廊橋,主要分布在壽寧和屏南。說到屏南廊橋,最著名的莫過于“廊橋百千萬”了。誠然,百祥橋、千乘橋和萬安橋不愧是橋中翹楚,名符其實。但是,除了這三座橋外,屏南境內的其它廊橋,也絕非可有可無的泛泛之輩,它們也各有各的歷史、各有各的故事和各有各的憂傷,比如本文所要提到的金造橋。 那么這座廊橋究竟有多大的來頭,居然取了個“金造”的名號。僅僅是因為它位于金造溪上的“自然巧合”嗎?或者,是前人為銘記當初耗費巨大的“有意為之”?下面,讓我們輕輕吹散歷史的塵埃,慢慢揭開它的面紗來。 貳 簡而言之,金造橋是座木拱廊橋。 廊橋這個學術上的稱呼以前不常見,它只是近年來才興起的官方稱謂。在民間,數百年來,人們叫它厝橋,因橋上有屋,能摭風擋雨,又稱風雨橋,還因為它通常建在村子的水尾,寓含“截流攔財”之意,所以還稱風水橋。 金造橋是屏南境內的第三長、第二險的木拱廊橋,它原位于漈頭村南部的金造溪上,屬單孔木拱廊橋。橋呈東西走向,長41.7米、寬4.8米,拱跨32.5米,橋面距水面12米。橋堍以塊石砌筑,橋面以杉木為梁,上鋪厚木板。共有橋屋15開間64柱,九檁穿斗式構架,單檐懸山頂。橋中設神龕,內祀觀音。橋內梁柱上題跋極多,且大多字跡清晰。該橋2001年被列入縣級文物保護單位。 在上世紀六十年代之前,金造橋的位置十分重要,它北接縣城,南連寧德,是屏南東南方向的交通要道。這里地勢險要,兩岸群峰聳立,金造溪流經此地,水流一下湍急起來,尤其在春夏時節,雨水泛濫,溪流澎湃,兩岸交通時常陷于停頓。金造橋的出現,使得險途成坦道。 除了扼守交通要道,金造橋風景也讓人懷念。從漈頭村出發,沿著青石古道,迤邐而下,步行約半個小時,聽到水聲嘩然,猛一抬頭,橋就在眼前了。它似一道飛虹,橫跨于溪流之上,線條流暢、層次分明,典雅中透著古樸。橋頭兩岸,古樹參天,一片蔥郁。離橋不遠處,有七八幢的老屋,土墻黑瓦,散落在山坡上,再高處,是層層的梯田,因地勢陡峭,難以成片,顯得時斷時續,這斷斷續續間,是大小不一的菜地和果園,以及在期間跳躍的家禽家畜。 也許正有感于此,使得出生于漈頭村,常玩耍于金造橋的清道光年間進士張正元,對它有著難以割舍的感情。在他眾多的詩詞中,曾不只一次地提及這座故鄉的厝橋,其中一首詩是這樣寫的: 廿丈橋橫兩岸邊,眼看魚戲浪三千,前村犬吠花間客,隔水牛耕屋上田。 叁 當然,這是上世紀的金造橋。今天,這種田園風光已然不在。其實,縱觀金造橋的歷史,可謂是四起三落,歷盡滄桑。 對于最初的橋梁,因史料奇缺,留下了許多迷團。據鄉人口傳,在橋未建之前,村民于溪流亂石中,搭措木板通行,那搭措木板的石上,至今還有斧鑿的痕跡(現在已沉入湖底)。大約在明朝期間,正式修建了橋梁。因年代久遠,那時的橋名和橋型已無從可考了,無從可考的還有它倒下時間。這就是金造橋的一起和一落。 原金造橋(1) 清乾隆十四年(公元1749年),橋重修,清嘉慶十年(公元1805年),毀于火。這是金造橋的二起和二落。史料之簡潔,讓人唏噓。 清嘉慶十三年(公元1808年)十月,在漈頭村貢生張永衢、監生張大烈等人的倡捐下,倒下三年的金造橋終于站了起來。可惜命運多舛,到了民國末期,這座站立了百余年廊橋又一次倒下了,是水患、火險還是兵災?史料沒有記載。這是金造橋的三起和三落, 民國三十七年 (公元1948年)孟夏,在張漢霖、宋煥樞、張應清等27人組成的重建委員的牽頭努力下,金造橋第四次站了起來。由于距今年代不遠,橋體尚在,從橋梁上的題跋可知,主繩是忠洋村的韋萬會等四人,副繩有八人,此外還有石匠、鋸匠及捐助人的姓名及錢糧。當然,若說最有歷史價值的,當屬立于橋頭的重建石碑,碑文云: 橋以金造名,殆謂創業維艱,與石鞭海上,鎖鍛河中從同歟,奈附橋村中人,不念前人苦心,常于橋頭亂堆糞草,甚至安頓雜物,致干燧帝施威,長虹雁齒,頃刻歸于煨燼。行人至此,俱恐過涉滅頂。余等聞之,不勝驚懼矣:用是不憚煩勞。倡首募建,幸各同心協力,傾囊樂助,得以鳩匠經營。于嘉慶十三年十月經始,泊本四月落成。其中艱苦若何,費用凡幾過而問焉。莫不共同維康維你也,居斯土者豈不知愛護,顧斯橋不與溪山并壽哉!爰憑公議設立規條,不但有濟于一時,直堪利賴于千古,望各視為金言毋徙厭饒舌為引。 一禁兩邊橋頭不許堆積糞草。 一禁夜間火把不許火炭墮落橋內。 一禁橋內上下不許安頓火薪苦桿、 雜物。 一禁橋內不許乞丐起火烹食或成群歌宿。 以上規條,犯者鳴鼓共攻,嘉慶十五年拔貢張永衢、監生張大照等公立。 原金造橋(2) 前人的憂慮和苦心不可謂不深。然而,他們沒想到的是,為經濟利益,不足百年的金造橋卻面臨著一場拆遷之難。2005年,因金造橋電站水庫建設需要,舊橋整體搬遷到漈頭村附近。對于這次搬遷,其爭搶之激烈,過程之曲折這里就不作敘述了,事非功過,讓與后人評說吧。慶幸的是,雖經“拆筋動骨”之痛,但橋的主體和形狀尚存,不幸的是,由于選址不當,橋下山溝嚴重缺水。張正元詩中的“雙澗波光搖遠樹,四山峰影倒長川,彩虹斜波浮云去,風約潮平鏡里天”對此簡直成了笑話。 肆 而今,新遷的金造橋,離漈頭村只有一公里之遠,離寧屏公路更不足百米的距離。由寧屏公路是屏南東出干道,路上每天車來車往,人流不息,但令人不解的是,這么多車,這么多人,卻極少有停下來的。對于這近在咫尺的古橋,人們視而不見。 因人跡罕至,連接廊橋的石路已雜草從生。2005年新刻的遷橋石碑,字跡開始模糊,至于隨橋而遷的那些老碑,風化程度就更不用說了。而今的金造橋,就如一個“年事已高”的老人,靜靜地坐在山坡上。 2009年, “中國木拱橋傳統營造技藝”入選了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急需保護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。 2010年第41屆上海世界博覽會上,電子版的《清明上河圖》震驚世界,會后,身為“虹橋”活化石的廊橋引起了民眾極大的觀注,廊橋身價倍增。 2012年,國家文物局正式將閩東北、浙西南具備條件的22座木拱廊橋列入中國世界文化遺產預備名錄。 …… 彈指一揮間,十多年就這么過去了。雖然形態沒變,物件也依舊,但由于遷離原址,金造橋失去了更進一步的機會,最終,停留在縣級文物保護單位的位置。 站在公路邊,望著夕陽下的古橋。我忍不住想,相較眾人的贊嘆或惋惜,飽嘗風霜,歷經沉浮的他,還在乎這些資格和名份嗎?如果是,那他在意的是什么?最想述說的又是什么呢? 路邊,車輪滾滾;路下,山風無言。 |